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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石头、剪刀、亚麻布(1)

第一章:石头、剪刀、亚麻布(1)

“琉璃瓮”,既是半岛名,同时也是一个城市名。毗邻杜陇海的琉璃瓮,是一个商业繁盛的港口城市,也是杜陇共和国的经济中心,因此杜陇人并不叫它“琉璃瓮市”,而是以“商都”代之。若是能有幸乘龙俯瞰,就能清晰的发现这座城市恰如其名地呈瓮形,翁口向海,遍布码头;而当地流行的青灰色屋顶和半岛特有的植被则如琉璃般点缀其间,辅以杜泷海的波光映衬,美不胜收。至少表面看起来,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金币的丰饶之地,它接纳不同文化、不同种族的所有人,也接纳他们从遥远家乡带来的所有梦想。尽管事实上不是每个怀揣梦想的人都能在这部高速运转的机器里轻易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商都由共和国设立的总督府管理,以位于“瓮身”的总督府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延伸出六条主干道,每条通往不同的地区;主干道之间又有若干分支阡陌相连,其中一条稍微靠南的分支,便是接下来的故事的舞台_下湾商店街。

时间是正午,在这条商店街人与货币的湍流中,一件亚麻布兜帽斗篷被排斥到街角的阴影之内,白灼的光线没有把它暴露出来。斗篷下面,一位弱不胜之的少年尚还稚嫩的手紧握着某个物件。为了确认一般,他半开手掌向里面瞄了一眼,但就在他安心的吐气之前,有一个声音先响了起来。

“抓到老鼠一只,”一道略成熟的女性嗓音响起,“我猜你不打算抵抗,那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吧。”

的确少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被唤作“老鼠”的决定性证据。他于是努力忽视了自己的各种情绪,构想着并不会存在的对策。

“放弃吧,小老鼠,摘下兜帽让我看清你的脸,然后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

被唤作老鼠的人不甘心的咋了一下舌,但却并没有继续逃跑,因为,他逃跑的路线已经被一层半透明的、散发着魔光的屏障封锁了,留给他的只是条死胡同。于是他只好转过身来,面向了声音的主人,随着蓬松的灰发从兜帽里面挤出来,可以看出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个少年有着和他斗篷一样颜色的头发和青砖色的瞳孔。此时这冷灰色的眼睛正躲闪着她,在他稚气半脱的脸上,明显的能看出强作镇定的神色。

“你要做什么?我不是你口中的老鼠……身上也没有不属于我的东西!”

听到少年有些发抖的声音,女性露出打心里觉得对方可爱的微笑:?“那好吧,那让我把证据取给你看……”

她不紧不慢地向前伸出两只手指,作出剪刀状。少年想理解这个动作的意味,这才注意到面前这女性是有多么的不寻常_她的手指甲很长,弯曲而尖锐,并且漆黑发亮。手背和手腕覆盖着一小片附有光泽的黑色鳞片,让人看了有些发麻,顺手臂看去,黑色的头纱下隐约可以看见丝绸一样的银灰色的长发。那人类里不多有的姣好面容上方竟然伸出着人类绝不会有的,一副充满野性意味的角。这双角从耳朵上面出现,扭曲盘转至额头两侧然后螺旋上升,骄傲地耸立着,上面布满了匀称精致的节,脸部外围也生长着类质感的鳞。然而最奇异还是她额头上的纹饰,那是一朵优雅而不对称的七瓣花,此时最外围的一片花瓣散发出淡雅的紫色光芒。这是一副奇异神秘却有具有反差美感的画面,有那么一瞬间,少年居然看的入了神。

女性优雅好看的手指在合拢,黑色指甲上的光泽随之浮动。就在这时,少年惊觉在自己口袋前几寸远的地方,一对半透明的能量构成的刀刃正在合并,仅是看一眼就能明白那有多么的锋利和危险。

“别弄坏我的衣服!项链……项链不在这个口袋里!我给你就是……”

“我出剪刀,你就要出‘石头’嘛。”

剪刀并拢成为一股,然后随着女性的手型被塑造成了一只钩子。少年感觉自己收到了嘲弄,但还是把黑石头项链从衣服内衬的口袋里取出来,识趣的挂了上去。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被捕:身后的屏障已经解除了,这是在示意他离开……但他当然不愿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于是出于颜面,他还是表现出并不害怕的神色然后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是商都警备队的便衣警员么?”

男孩说话间,她已经收到了项链,把玩起来,项链上黑宝石的光泽比起她的指甲竟然也暗淡了几许。

“那么你呢,小弟弟,你是某个盗贼工会的半身人扒手吗?”她继续着嘲弄。的确,对于这偷东西的矮小家伙,那是个精准的揶揄。但少年此时不这么想,他张红了脸,正要称辩什么,带角的女性却直接自顾自说了下去:“开玩笑嘛,别这么较真!你当然不是半身人扒手,我呢,当然也不是什么‘警员’。”

“那你……”

“姐姐我其实是个旅行者啦,无聊又寂寞的旅行者。顺带一提,”她抚摸着自己头上的角,“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人类。”

没错,她的一切特征,让人只能想到一种东西_龙。

杜陇的时制,将一天分为二十份,白昼黑夜各十小时。举个例子来说,此时是昼时七点,也就是贵族们喝下午茶的时间。即使是车水马龙的不夜商都,此时街上也显得没那么拥挤了。

午饭时间早已结束,除了贵族,生意人也需要简短的休息片刻好应对晚上的下一个高峰。他们伏在马车上或是靠着铺子,他们的马也跪在地上。空气温暖又湿润,不时传来海鸟那让人懒散的叫声。大商都琉璃瓮市和这里的人们正在进行一天中唯一的休息,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要知道即使在这样的城市依然有不少的穷人,他们白天去城市做体力活,晚上就挤在破败的木屋甚至是窝棚里。人以群分,时间久了这些建筑便有了规模,成了琉璃瓮南部的贫民窟。那个例外的地方便是坐落在贫民区偏北,市中心偏南的一家酒馆。这样的地理位置是很讲究的,可以兼顾进货交通和客源。然而命名却很不讲究,只是叫“半身人酒馆”这样毫无创意的名字而已。虽然某种程度上这也恰恰是块金字招牌_因为提到半身人,让人马上想起的就是他们的酒。

酒馆里可谓混乱不堪,各色闲杂人等汇聚于此,酒肉味,汗臭味,火药味混杂在一起,叫喊声,碰杯声,刀剑铁器声此起彼伏_这酒馆简直就是一个社会中下层的展览馆。对于琉璃瓮这样的美好城市来说,这里既格格不入,又必不可少。人们愿意把痛苦,无奈,绝望一股脑儿呕吐在这里,然后支撑起来带着一点希望和乐观(以及一身酒气)再一次踏向未卜的前程。

“这世界有亮光就有影子,即使是琉璃瓮也是如此,想知道一个城市的真实,就去那里的酒馆待夜五时……”_不知哪个吟游诗人唱过这么一句。

就在这样一个充斥了混乱的小酒馆,楼梯与地板夹成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狭小空间。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女性人类_准确说是像人类的女性_正优雅的翘腿坐着,手里端着与长相不太相称的一大杯蜂蜜酒往嘴里送,她穿戴着一身黑色的头纱和长袍,体态丰满圆润,高贵和粗犷合二为一的身体上散发出不可思议的魅力和独特的气质。照理说,这角落的美丽不可能会被掩藏,况且是在这地痞流氓的帝国里,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骚扰她,不,其实连用眼神占便宜的都没有!仿佛她周围的空间不属于这里似的形成鲜明对比。这倒不是说她圣洁到能净化这个酒馆_她手里的大酒杯就能打破这个推论,只是因为她的头上那标志性的角和脸上的鳞片实在是太显眼了_这也是只说她像人类的原因,毕竟那些是亚龙的特征。可以确定的是,亚龙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种族之一。他们在其他种族里有着各种传说,诸如曾释放出贯穿城门的魔法、仅凭一步跃上钟楼或是通过挥舞将崭新的铁剑在空中折断等等,总之,他们拥有各种超越自然和肉体的力量,这是普遍的看法。不管这看法是否属实,至少在这酒馆里,绝不会有人愿意亲身验其真伪。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这黑衣的亚龙女身旁,也就是更加靠里的阴影里,有一个仿佛被前者庇护一般地遮挡住的小男孩。因为实在太不起眼,所以很难发现。那个小男孩身穿带兜帽的亚麻布斗篷,帽子垂在后背上露出亚麻色的蓬松头发,他微微低头,喝着一杯热牛奶,仿佛若有所思。

回到午时。

“啊……你看,他们来找你啦。”黑袍的龙女一副懒散样子,“我都说了,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若是想抓捕你,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交出去呀?”

“那你有什么目……”

“我真的只是太无聊了啊,”那龙女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旋即又想到了什么,“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作为交换我能保证你平安拿走这块黑石头,怎么样?”

“哈?”

这个提议让少年彻底搞不懂了,刚刚还有些正义感的形象现在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无聊……这种荒唐的理由让少年实在无法理解。她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纪律或是信仰,而是为了乐趣来捉贼_在商店街上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唔……我没有故事可讲!”少年警惕地抗议着,但显然他除了陪这个龙女去解闷倒也别无选择。毕竟被警员抓走的后果他不敢设想,况对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

见他已经服从,龙女就不见外的大步走了过来,和小男孩挨在一起。迟疑间,他只注意到她的嘴唇轻启,似乎说了什么但无法听清。同时她额头上的花纹迅速淡去了一片花瓣,紧接着更靠里的第六瓣开始燃烧起耀眼的、不可思议的魔光。下一瞬间,四周的光线发生了明显的异常波动,同时从二人脚下快速弥漫出一圈诡异的黑烟升腾起来。半空中如海市蜃楼一般,竟赫然呈现出了一座小巧却精美的小木屋的幻象!

“他们快到这里了,这是姐姐的‘暗影庇护所’,那些痴呆看不见我们两个人_跟我来,别撞到行人!”紫色的魔光闪烁下,她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懒散一扫而空,表情肃然,动作干练,深邃的紫色的双眸里映射出强大的行动力,语调也很有威圧感。少年面对她这突然的变化有些怔住了,但迫于那无法抗拒的股威压感却无意识的点了头。见状,她就轻快的迈开步子,没有一丝声响。也就在同时,真正的警备队员赶到了路口,目光穿过这条窄巷子,也穿过了二人透明的身体……

在龙女故意放慢速度迎合的前提下,少年跟着“姐姐”顺利的直冲上贯穿城市的主干道,一路小跑经过几家豪华的酒店餐馆和饰品店门前,来到了武器、旧书、食品这类杂货云集的市场。

“到这里就不用担心了,”庇护所的效果消失了,“姐姐”却反而更放心了一样露出自信的微笑,回到了之前的阳光状态,拍着少年的头说“人这么多,最好的猎狗也找不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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